黑貓放生記-原刊於1997年幼獅出版的貓來貓去

 不自由毋寧死

他是一隻連厭貓族都忍不住要稱讚一聲:「漂亮!」的全黑大公貓,毛黑得發亮,一張五官端正的帥哥臉,淡黃色的眼珠,讓人覺得神秘十足。原本在街頭忙於占地盤、捉老鼠、泡妞的牠,某日因為大意,在街上被專門捉貓賣給研究單位的商人補捉起來。程教授為了抽血做實驗,花五百元向商人買牠,也開始了牠的悲劇—不過也算牠幸運,要是被別的教授買走,可能連活命的機會也沒有呢!

我到這家醫學院工作時,就時常聽到一隻貓的哀嚎;那是一種用震撼人心深處的悲哀與絕望所混合而成的聲音,我私下常希望那是外面的野貓,而不是實驗貓。但某天因事到動物室時,我知道無法逃避現實了。一隻漂亮的黑貓關在一尺半的籠子裡,籠旁有竹鞭,下面墊的紙不怎麼乾淨,籠門綁了六根鐵絲。

研究生看我很喜歡這隻貓的樣子,便告訴我牠的一切。這隻貓非常兇猛,所以沒什麼人敢靠近。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的,有時就靠善心的學生餵牠。好心的人餵牠時只用竹鞭擋牠,壞心的就先亂打一頓,謂之先下手為強,反正這隻貓就是吃打。愛貓族都知道貓最恨不平等不自由,因此貓也的確對把牠關在這裡的人充滿仇恨,人靠近籠子時牠就出爪用力抓,疏於照顧也就在所難免了。

也許有人認為這隻貓的報復行為很過份,而根據荷蘭Groningen大學動物系的研究顯示,將一隻貓單獨關在籠中養大,除了吃睡什麼都不管,則日後很容易出現噬子等異常行為;但如果有同伴,情況將大幅改善;根據筆者在動物園的經驗,寂寞與無聊是高智商動物如靈長目、食肉目的大敵,極易引發牠們異常行為如食糞、自殘、咬尾、棄子等。因此這隻貓精神上的痛苦是十分難以想像的。事實上,他也只在沒人理牠時才哀叫,被打時反而悶不吭聲。如果有人在動物室做實驗,牠有事情可以看也不叫。

身為老愛貓人,當然義不容辭想照顧牠。牠起先抓我,傷口還滿深的,我覺得不是非分明不行,於是也略為教訓牠。但只要牠乖,我就會溫柔地跟牠講話,並勤快幫愛乾淨的牠換墊紙、餵飼料。由於牠領悟性頗高,很快就不抓我了,並在我近動物室時跟我打招呼。有時在動物室忙著清理東西,沒時間理牠時,牠就一聲接一聲像叫媽媽似地,不理牠都不行。後來慢慢知道,牠腦袋裡,哪幾個人對牠好心裡有數。喜歡的人,就撒嬌拼命叫人陪牠玩;不喜歡的,墊紙髒得要命也不許他換,並以抓傷他為榮。

永不回頭

牠在籠中,爪子由於缺乏摩擦,愈長愈長。由於以前市立動物園有接過一隻私人籠中虎的案子,牠十爪長到戳入肉墊,只得去趾。故我建議系上給牠硬紙板以便練爪,他們同意。每當給牠一張新紙板,他就在上面抓一抓,然後心滿意足的躺在上面,那模樣真是可愛極了。牠的飼料只有一種貓餅乾,按貓的營養學,只吃這種食物極易引起雄貓尿道結石問題,但由於牠天天如哭如泣地用叫聲敘述牠的不幸,我並不想做任何延長牠生命的建議。牠吃東西仍保持野外謹慎的習慣,丟實驗失敗的老鼠給牠吃,只吃剛死有餘溫的,已僵化的絕口不碰;魚也只吃沒辛香料的,讓那些花大錢買魚给牠吃的人傷透腦筋。

終於在眾師生的抗議下,程教授想想這隻貓很少用到,決定放生。放生前幾天飼料沒了,大家都踴躍掏腰包買食物給牠。程教授在麻醉牠做過最後一次抽血後,就在動物室把牠放生了,無非是認為若牠找不到食物可以回來。不過牠再也沒有回來了。

有人問我:「牠為什麼不回來﹖」我告訴她,說貓戀屋不戀人是錯誤的。如果主人好,牠可跟主人走天涯;主人不好,當然寧可留守熟悉的老家了。牠在這裡受了虐待,自然要遠離此地。

「那牠去哪了﹖」

「回家吧!」

「貓有家嗎﹖」

「有啊!」

如果牠有主人,自然有家;如果牠是野貓,年輕的,家在母親生牠的地方;年長的,家就是牠辛苦打下的地盤。

總之,牠一定想很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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